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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章開頭就埋線了的。 (4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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後恭敬地拱手,不動聲色:“娘,這畢竟還是在人家的地面上,咱們隨意走動,會不會唐突了?”

她們是從別處直接來到這裏的,並非是從回廊盡頭走過來的,此處建築呈柳暗花明之態,一眼望不全所有,母親怎麽知道這回廊是九曲回廊?

知“子”莫若母,見沈去疾不動聲色的神情,沈練恍惚地搖了搖頭,先一步朝前走去,她負著手,對隨即跟上來的沈去疾說:“你在這京城許久,必定是已經知道了自己的身世,我便也不再瞞你什麽了——這【一局賭坊】,乃是二十五年前我與……與你親生母親……親手所創。”

沈練幾番踟躇,最後還是沒有親口說出那個人的稱號。

沈去疾不禁偏頭看向園中的景致,原來此處,是故地。

九曲回廊有九曲,走在回廊上,長廊蜿蜒曲折,高低起伏,行步間,頗能覺著一些“清風明月不需一錢買”的灑脫,倒是體現了這設計回廊之人當初的心境。

園中建築東西相對,格局緊湊自然,加上如今被積雪覆蓋著的、已經雕敝,或者依舊翠綠茂盛的植物,徑直給人一種清朗閑適之感。

想來當初建園子的,該是位不等俗的人物。

沈去疾聳聳肩,景是好景,就是有些冷,聽見母親沈練的話後,沈去疾的手不由得一顫——這些已經幾經證實的話,終於被母親親口說出來了啊!

走在前側的沈練並不知道沈去疾的異樣,她信步在回廊上走著,繼續說著思量了許久的話:“我們這輩人之間的恩怨糾葛,沒能及時理清,最後還是連累著你出面解決,去疾啊,娘此生最對不起的人,有你一個。”

沈去疾的眼睛突然有些酸澀,慢慢的,視線也開始變得有些朦朧,她沈下聲音,不讓人聽出情緒,只是多少還帶著些鼻音:“娘您說的哪裏話,您對我和妹妹是生身養育的大恩,兒當以此生為報的。”

九曲回廊說長不長,走廊盡頭,沈練在一棟兩層的暖閣前停下腳步,她回頭看向沈去疾,神色溫和,不覆往常的冷靜淡然:“既然到了,你便先回去吧。”

沈去疾知道這是上輩人之間的事情,她不能多嘴,遂彎彎眼角,拱手稱是:“兒便先一步離開,兒將沈盼同馬車一並與娘您留在外面,事畢之後,盼娘親早些回去。”

要離開的沈去疾剛走出去五六步,身後的沈練輕輕喚了一聲她的名字。

沈去疾停下步子,回過身來朝母親拱手。沈練頷了頷首,說:“回去替我陪陪你芙蕖姑姑,我很快就回……”

目送沈去疾的身影消失在滿天風雪之中後,沈練微微顫抖著手,推開了面前這扇虛掩著的門。

房門被推開,入目的陳設皆與二十多年前一樣,沈練有一瞬間的恍惚——如今這副場景,是回憶裏發生過的真實。

那也是個飛雪漫天的冬月,前面的賭坊裏出了一些瑣事,需要她親自出面解決,等她處理好那些事,裹風帶雪地一路回來,推開門,上到二樓,有人過來替她解下身上的寒衣,並遞來了一杯暖人心肺的熱茶……

尋著記憶裏的軌跡,沈練到底還是來到二樓,只是這次,沒人來為她解寒衣,也更沒人給她遞熱茶,甚至,她都不敢推開面前的這道暖門。

一雙手,對著門環,幾番擡起落下,終是化成了一聲淺淺的嘆息。

“是你麽?”許是感應到了門外之人的存在,暖門之後,突然響起了一道溫婉的聲音,輕輕淺淺,帶著歲月的沈浸,不疾不徐。

沈練的右手緊握成拳,左手不安地抱著右手,薄唇翕動,聲不成音——她真的在這扇門後!

“璃兒……”一聲低不可聞的呢喃,兩個闊別已久的漢字,讓沈練的心,一半汪洋大海,一半地獄巖漿,水深火熱。

暖門後,亦是靜了片刻,才又傳出寫柔弱的話語:“一別多年,山川悠遠,你可安好?”

聽著那人虛弱的聲音,沈練擡手就要推門而入,她想再看她一眼,想再親口同她說兩句話,可觸到暖門的手,卻怎麽也使不上力氣。

參宿與商宿一升一落,永不相見,如她們二人在先皇帝陛下面前的承諾,為保那兩個不知能否平安長大的小家夥,她沈練,既許信誓旦旦以諾言,便願承餘生負情之相思。

可是現在,她問自己可否安好!

不,不,璃兒,我不安好,一點也不安好,二十三年來,我從不曾有一刻的安好……

明明魂牽夢縈的人就在暖門的後面,沈練卻不能與之相見,甚至開不了口說話,她怕自己一開口,就會攔不住所有的沖動。

如今的局面來之不易,她亦不是二十多年前的年輕人了,該當理智在前。

始終聽不到門外之人的回應,坐在暖門後的懷璧長公主,一雙墨眸裏再無半點光亮——興許,是自己感覺錯了,興許,外面並沒有人,是自己太過期盼,幻覺了。

“沈練,不管是不是你,我都是有話想同你講的,”長公主一只手捏著自己另一只手的手心,盡了此生來所有的柔情,清淺低婉,猶如情人耳語:“這二十多年來,你有你的堅守,我有我的固執,各有所為,我曾想過派人去河州打聽你的情況,可我還是忍住了,我怕打聽到的消息,是你夫妻和睦,兒女承歡膝下……”

或是因為一口氣說了這許多的話太累人,懷璧長公主停下歇了歇,才繼續說到:“我這些年過的挺好的,陛下穩坐大寶,我享盡了富貴榮華——咳,咳咳咳……”

暖門後一陣虛弱的咳嗽,沈練緊緊抓著自己心口的衣服,痛苦地蹲到了地上,她一手捂著嘴,不敢讓自己發出半點聲音。

一陣咳嗽後,懷璧長公主的聲音較之前多了幾分嘶啞,斷斷續續的也沒了之前的力氣:“前年年初時,我曾遠遠地見過餘年一面,不久之前,我也見到了錦年……她二人雖一母同胞,但……但餘年長的像你,錦年……則是多隨我了一些,尤其是,那雙眼睛……如今,她兩人已平安成人,我……我便也無憾了,沈練,我……我……我……”

門裏之人,再沒了聲音。

作者有話要說: 呃……這章的字數……

下一章可能還是與沈練和懷璧長公主有關的,沈去疾和魏長安的戲份可能不會太多太多。

第:事發

懷璧長公主做了一個夢,和過去二十多年裏曾夢見過的一樣,不過這次的夢中,隨著她越走越近,她似乎可以看清楚那個總是身影朦朧的人了……

沈練!心裏念著這個名字,昏過去的懷璧長公主悠悠轉醒,周圍是她熟悉的環境,床邊守著她熟悉的人,這裏,是她在無問園的臥房。

“母親,您醒了!”見母親醒來,永嘉郡主俯身過來,柔聲到:“母親可還有哪裏不舒服?孩兒這便喚太醫進來。”

“……不用。”懷璧長公主微微闔上雙眼,艱難地吐出兩個字。

永嘉郡主搖頭,眼眶裏紅紅的:“母親,還是讓太醫再進來看看吧,母親不懼生死,可孩兒怕,孩兒在這世上只母親一位親人,孩兒,孩兒不想母親有事,孩兒……”

看著養女永嘉的淚眼,懷璧長公主終是眨眼同意了太醫診脈。

數位太醫共同確診,結果無非還是永嘉郡主熟悉的那些話——長公主年輕時身體吃了大虧,現下只能好好將養著,情緒上不宜有太大的起伏,心情最好也不要時喜時悲。

送走太醫們,又給母親餵下煎好的湯藥,永嘉坐到床邊,輕輕趴在了床沿。

“……娘親,孩兒錯了,”良久後,伏在床沿的人低聲抽噎起來,身子都跟著一起一伏,哽咽難言:“娘親,孩兒不該以高二小姐的性命來誘哥哥入局的,若是哥哥不入局,那人就不會來京城,若那人不來京城,娘親您就不會病情加重,娘親,孩兒錯了,孩兒知錯了……”

懷璧長公主虛弱地搖搖頭,剛喝了藥的她多少有了一點精神:“我兒沒錯,那高二小姐也算是罪有應得……至於你哥哥,他太過聰慧,就算不是你,他知道這一切,也是遲早的事。”

聽母親閉口不談那人,永嘉坐起身子來,忍不住地說:“娘親,您昏睡了將近一個晝夜,昨日白天,那人……確實是來了無問園的。”還是我讓她來的。

懷璧長公主倏然睜開眼,眼中的情緒是永嘉看不懂的覆雜,很快,懷璧長公主又平靜地閉上了眼:“我兒的孝心為娘知道,只是,她來過如何,沒來過又如何?時移世易,什麽都該淡了,無妨的。”

說著,懷璧長公主又交代到:“你錦年哥哥如今正在辦一件棘手的事,事關生死,為娘心有餘而力不足,若是你能幫他,便望你不吝出手。”

“那是自然,哥哥是娘親的親子,是永嘉的兄長,孩兒必不會袖手旁觀,娘親放心。”永嘉郡主認真地答到。

懷璧長公主低低喃了一句“那就好”之後,便偏頭重新睡去。

坐在床邊的永嘉郡主牙關緊咬,她按在床沿上的手,指節泛白,心中暗暗發誓——娘親,您一直教我萬事要有始有終,您放心,孩兒絕會讓那人給娘親一個交代!

永嘉知道的,是娘親昏倒後,那人親手將娘親抱回的寢房,自己來了無問園之後還見到了那人,那人守在娘親的床邊,那人看著娘親的眉眼,分明是濃重到難以驅散的深情。

永嘉郡主不信,那人當真是個薄情寡義的負心人!

她親眼看著母親在這近二十年的歲月裏,日漸相思成疾,母親在京城默默為那人做了那麽多,那人不該什麽都不知道的!母親也更不該這樣淒苦至今的!

……

城南沈宅:

從昨日到現在,連向來心大的魏長安都感受到了沈練的不一樣,吃晚飯的時候,在桌子下面,魏長安用腳尖碰了碰身邊之人的腳,引來沈去疾的註意。

沈去疾執著筷箸,朝她挑挑眉,眸子裏帶著些許疑問。

魏長安偷偷看看低頭用飯的婆婆和芙蕖姑姑,然後又給沈去疾擠了擠眼。

收到魏長安的暗示後,正吃著飯的沈去疾放下筷子,舔舔後槽牙,又抿了抿嘴,小心翼翼地說:“那個,娘,我的事情這幾日也該快辦完了,之後咱們直接回河州麽?還是您先帶長安回去?”

桌子下面,魏長安急忙又踢沈去疾一腳,一記眼刀也隨之而來——姓沈的,我讓你問什麽呢!

沈去疾擰眉,著實委屈。

沈練擡起頭,正好看見那倆人悄無聲息地眉來眼去著,她清清嗓子,放下了手裏的烏木筷箸:“家裏有去病主事打點著,他那媳婦也是個能幹的……我不急著回去,就等你一道吧。”

要的就是這個答案,沈去疾眉眼彎彎含著笑,應了一聲嗯之後便再次低下頭去吃飯。

飯後回到側房裏,魏長安也不再究問沈去疾什麽,反而坐的遠遠的,抱著孩子同她玩。

沈去疾讓奶媽下去休息,說小小姐今夜留在側房睡。

奶媽下去後,沈去疾搬著凳子坐到了魏長安身邊,思量再三,還是開了口。

她將手心覆在魏長安的膝蓋上,同她商量到:“已經拖了許久,想來馮半城也該準備得差不多了,明日一早你帶著靈均去永嘉郡主那裏小住幾日,可好?”

魏長安將視線從靈均可愛的臉龐上移開,神色堅定地看著沈去疾:“我是那種只會躲在你身後的人嗎?既然有人不想讓咱們好過,我為何要獨留你一人面對,自己反而躲開?”

魏長安難得有這般認真的時候,沈去疾也能感受到她說這些話時的情緒,然而,那馮半城這回真的只是單獨沖著她沈去疾來的。

沈去疾擡手順靈均的頭發,小孩子頭頂有一塊頭骨還沒長全乎,頭皮薄薄的,是小靈均如今致命的地方所在。

她躲開那一塊致命的柔軟,輕輕地順著靈均烏黑的胎毛:“人活一世,都難免有一二軟肋在身,前陳國有一位君主曾經說過,所謂軟肋,要麽就毀掉,要麽就藏好,桃花,馮半城只是沖著我一個人來的,若不將你藏好,我怎麽能全心全意對付他?”

魏長安猶豫地看著沈去疾,她知道,此前沈去疾能完勝楚賀年,一部分原因也在於楚賀年的妻小被沈去疾給藏了起來。

“那……那行吧,”魏長安終於點頭,卻還是放心不下,她有預感,馮半城要比那個楚賀年更不好對付:“可是你怎麽辦?我總感覺這個馮半城不簡單,萬一他要是對你不利,你又沒些拳腳功夫傍身,指定打不過人家!”

沈去疾眼角彎彎,笑得寵溺又柔和,忍不住就擡手去捏魏長安的臉:“真是關心則亂呀,你忘了魏三哥了?還有荊陵侯,那位君侯未來幾年還是有求於我的,必不會置我的安危於不顧,你放心好了,你先去永嘉那裏住幾日,我很快就去接你們回來,可否?”

魏長安只好答應:“姓沈的,要是你敢有什麽事,等你回來,看我怎麽收拾你……”

……

翌日一早,魏長安抱著靈均,帶著吉祥,坐進了永嘉郡主派來的馬車。

馬車華麗,內裏的東西一應俱全,永嘉郡主甚至還派了個會帶孩子的奶媽過來,因為這次去永嘉郡主那裏,魏長安是斷不能帶原本的奶媽的。

因為連懷璧長公主殿下都在無問園裏養病,長公主府的兵力以及家奴大都被調來了無問園,魏長安便也被永嘉郡主安排在無問園裏住下。

只是魏長安帶著孩子來的時候,永嘉郡主本人並不在無問園裏。

從園子裏的管事那裏問明這裏的一二情況後,還沒等魏長安主動請見長公主殿下,便有嬤嬤來請,說是長公主殿下想見一見她和孩子。

魏長安抱著孩子,乘軟轎來到了長公主的臥房裏。

房中布置淡雅,屋中隱隱飄著湯藥的苦澀之味,床前置著一扇薄紗屏風,將床榻上的人與來見的人朦朦朧朧地隔開了。

“民婦魏氏攜幼女拜見長公主殿下,千歲,千歲。”魏長安將孩子交給旁邊的嬤嬤,自己跪伏在地上,恭敬地給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長公主殿下叩拜。

薄紗屏風後低低地傳來一道聲音,雖然虛弱,但很動聽,“長安,快快起身入座吧。”

“多謝長公主殿下。”魏長安謝禮,然後起身入座,將靈均又抱在了懷裏。

……

原本,魏長安以為皇家之人必當是高高在上睥睨眾生的,讓她意外的是,當今皇帝爺的親姊長公主殿下,竟是這般的和藹可親。

懷璧長公主今日的精神頭好了不少,她高興,中午特意留了魏長安在屋裏用膳,雖然不能同桌,但就算只是看著自己這個“兒媳婦”,長公主都是高興的。

只是,午膳用到一半時,外面悄悄走進來一個侍衛,低聲在長公主身邊的嬤嬤的耳邊低語了幾句,嬤嬤臉色一變。

“發生何事了?”長公主問。

嬤嬤猶豫,長公主的臉色不似前兩日的慘白,但依舊好不到哪兒去,她怕自己一說,長公主和客人都會……

“嬤嬤但說無妨,”長公主放下手裏的筷箸,揮手讓人撤了面前的飯菜:“這麽多年來,本宮還是有些承受力的,長安乃是我的兒婦,更不用隱瞞什麽。”

嬤嬤看看身邊的長公主,覆看看坐在對面桌旁的魏長安,垂眸說:“回殿下,回魏夫人,京兆伊府那邊傳來消息,馮家家主馮半城擊鼓狀告河州沈家家主沈去疾女扮男裝,欺世盜名,私囚良民,欺行霸市,公子如今,已然被京兆伊的衙差給捉去了。”

魏長安倏地從凳子上站起來,整個人都懵了——馮半城竟然知道了沈去疾的真實身份?!

“長安你莫急,”長公主的聲音雖然虛弱,但卻依舊平穩:“這事是錦年早已料到的,她也做了相應的準備,你不必驚慌。”

魏長安的耳朵裏站在嗡嗡作響,長公主的聲音隱隱約約地傳來,她聽的並不真切,便歪著頭問:“殿下,您說的是真的嗎?”

姓沈的那個老狐貍,就喜歡提前給人下好套,然後一聲不吭地,跟耍猴一樣看著對手竄上跳下,魏長安不是不信姓沈的有這個本事,她只是,會很擔心罷了。

長公主莞爾一笑,並不在乎魏長安的莽撞無禮,她用帕子輕輕遮掩住嘴角,聲帶笑意地說:“本宮也是一言九鼎之人,騙你做甚?”

自從答應了沈去疾來永嘉郡主這裏小住,魏長安就預料到了自己會承著這樣一份擔心,她搓著手,思量了一下,追問嬤嬤說:“這位嬤嬤,您那裏可還有別的消息?我相公被帶去京兆伊府了,那我婆婆呢?她如何了?”

嬤嬤在長公主身邊侍候了四十多年,近二十多年來,這是頭一次有人在長公主殿下面前主動提起那個人,嬤嬤的臉色不禁有些不好。

魏長安沒有想到自己擔心之問會讓嬤嬤不高興,遂趕忙跪下賠禮:“民婦唐突冒昧了,請長公主殿下責罰!”

嬤嬤見長公主臉上的表情並沒有什麽變化,便趕忙過來親手扶起魏長安,解釋到:“無礙無礙,魏夫人見諒,是老奴的不是,讓您受驚了。”

這餐午膳,最終是沒人吃好。

相公沈去疾被下京兆伊大牢,婆婆沈練失去聯系,魏長安真正開始了度日如年的牽掛與等待。

吉祥說,她聽見園子裏的下人私下聊天,說大少爺的事被馮半城鬧的特別特別大,驚動了整個京城的貴圈,京兆伊自知處理不了,已經連夜向大理寺遞去書冊公文,請大理寺接手了。

沈去疾被抓第二日,外面傳來消息,說大理寺卿下鈞令,直接將沈去疾一案轉移去了刑部,而沈去疾本人,更是昨日夜裏連夜被轉去了刑部大牢。

刑部大牢!那可是比大理寺監牢好不到哪裏去的地獄!魏長安一個恍惚,險些倒下。

長公主用胸有成竹的淡定,親身感化著魏長安的焦急不安,她倚在床頭,不疾不徐地安慰魏長安到:“大理寺卿還算有點眼力價,知道直接把人送去刑部,長安,你莫要擔心,刑部的右侍郎司馬玄,乃是……”

說到這裏,長公主停了停,似乎是在休息,又似乎是在組織語言,片刻後,她才繼續道:“這麽說吧,錦年少年時鬧了科舉考場,本是按律當斬的,我的父皇和弟弟知道之後只是笑了笑,我的弟弟,也就是當今的皇帝陛下,也只是說了句‘這小子有膽,不愧是我們大晁皇家的種’,長安,我這麽說,你能理解麽?”

魏長安第一次聽長公主說了這麽多的話,她有些混亂,但卻也抓住了這些話裏的重點,那就是——當今的皇帝陛下乃是沈去疾的親娘舅!

想到這裏,魏長安心裏的大石頭算是跌回去了一半,她不禁失笑,原來姓沈的有這麽大的來頭,自己竟然攀了這麽高的高枝。

白擔心那皮糙肉厚偶爾還會耍貧嘴的家夥了!

可是意料之外,沈去疾被抓的第三日下午,司馬玄派人傳來消息——刑部大堂之上,馮半城找來一個名叫桃夭的女證人,指證沈去疾女扮男裝欺世盜名,而沈去疾為正身份,當堂扯開身上的衣袍,馮半城繼續責難,要刑部尚書派人當堂給沈去疾驗明正身,沈去疾以死保君子清白,撞了刑部大堂之上的刑案。

沈去疾傷勢嚴重,會審的兵部右侍郎司馬玄請太醫親來診治。

太醫證,沈去疾乃男子脈象,是男兒身無異。

從長公主那裏回到自己的住處,魏長安抱著靈均,忍不住哭了起來——這一切,到底是為個什麽?她們只是想平平安安地過日子,為何總會有人百般刁難不依不饒?

大晁國的北境,匈奴各部年年侵犯邊民百姓,駐守北境的將士們,一批一批,前赴後繼,活生生用鮮血和性命為身後的大晁子民攔鑄出一道城墻,護得他們身後,國泰民安——可為什麽!為什麽總有人要在這一方來之不易的祥和康樂裏勾心鬥角,爾虞我詐,不依不饒啊!

馮半城,那馮半城就該被發配去北境,去好好感受一下那腦袋別在褲腰帶上的心驚膽戰!

魏長安收住眼淚,當天夜裏就向長公主討借來一些府兵家丁,讓他們護送自己,去了忠武將軍魏靖亭的將軍府。

作者有話要說: 作者君不負責任地來給荊陵侯司馬玄打call

《容玄》:

北境軍裏生生死死無數次,作為天子眼線而被對手發現後,被灌下失語藥,又被打聾了一只耳朵的司馬玄,和大晁國開國以來最大的反賊權臣曹克的女兒——名動天下的才女曹徽之間的故事。

嗯,也是要先虐一把把的。

第:安然

說來慚愧,說來是自己失了禮數,魏長安來京城至今,頭一次親自拜訪三哥魏靖亭的府邸。

魏靖亭平時駐守在外,妻小自然也是跟他一起住在外面,這個將軍府,說白了不過就是魏靖亭回京時的一個落腳之處,如今妹妹突然來訪,倒讓魏靖亭有了股身在河州魏家的恍惚錯覺。

“三哥,你救救他!”魏長安握著魏靖亭的小臂,大眼睛裏水霧蒙蒙。

魏靖亭拉著妹妹讓她在椅子裏坐下,邊回頭朝門外的侍衛吩咐到:“快些去生個炭盆來。”

門外的侍衛應聲離開,魏靖亭這才坐到妹妹對面,低低地說:“你這丫頭,當真是如你相公所言,關心則亂,他是我妹婿,他出事,依照大晁律例,我得規避。”

魏長安猛地清醒過來,一巴掌拍在了自己腦門上——哎!一牽扯到姓沈的,自己就先亂了分寸!姓沈的說自己是她的軟肋,而姓沈的,又何嘗不是自己的軟肋呢!

看著妹妹的臉上跟變臉一樣一會兒一個表情,魏靖亭嗤嗤笑出聲來:“怎麽了,突然冷靜下來,發現自己沖動了?”

“……三哥,”魏長安癟嘴:“刑部傳來消息,說姓沈的那個缺心眼撞傷了自己的腦袋……”

魏靖亭挑眉:“這個無礙,我同荊陵侯見過面了,不把傷勢說得重一些,暗處的人怎麽能輕易上鉤?”

說著,侍衛端來燃得正旺的炭盆,魏靖亭將之放在了妹妹旁邊,“傻妹妹,別這消息沒唬住別人,倒先把你給嚇著了。”

魏長安羞愧,低下頭不敢看哥哥,態度良好地認錯:“好嘛,我知道錯了,你們男人的事,我不該瞎操心的。”

這樣子心口不一地認錯的妹妹,倒讓魏靖亭想起了小時候的事情——小的時候,妹妹比男孩子還調皮,整日膽大妄為,四處搞破壞,連他們父親最喜愛的玉鎮紙,都是她給摔成兩半的。

弄的他們兄弟幾個天天輪番地跟在這丫頭片子身後給她善後,而這丫頭,既然愛犯錯,認錯便也不含糊,只是,認錯算什麽?下次她照犯不誤,簡直天不怕地不怕。

一轉眼,丫頭片子長大了,也知道為別人擔心了,雖然妹妹是擔心外人,但魏靖亭還是高興的。

他用腳踢了踢炭盆邊緣,震落了火炭身上的一層炭灰,刀削般的臉龐上難得有些柔和:“既然馮家那小子想搞事情,咱們就不怕陪他玩玩,他背後的人咱們惹不得,但是桃花你放心,欺負我妹妹的人,三哥不會輕饒他的。”

又閑聊幾句後,趁著夜色,魏靖亭親自將妹妹送回了她藏身的無問園,並恰巧與深夜歸來的永嘉郡主打了個照面。

永嘉郡主對魏靖亭說,後面的事就有勞忠武將軍了。

魏靖亭對永嘉郡主說,這本也是他的事情,理當如是。

魏長安猜,他們說的話,皆是和姓沈的有關。

果不其然,八天之後的下午,坐立不安的魏長安正耐著性子在陪長公主下棋,嬤嬤說,郡主回來了。

魏長安下意識地起身退到一旁,卻在永嘉郡主身邊,看見了一個她為之心心念念擔心憂慮了數日的人——沈去疾!

拜見過長公主後,沈去疾明顯不想應張口欲言的長公主。

她回過身,笑靨如花地到魏長安跟前,擡手捏了一下她下巴:“呦,怎麽還撅嘴了?你別哭啊,我既出囹圄,安然而歸,你別哭嘛。”

不知道沈去疾這幾日到底經歷了什麽,怎麽從牢裏出來後還變得油嘴滑舌了呢?魏長安剜他一眼,不說話。

永嘉郡主看一眼母親,不禁開口打趣魏長安到:“嫂嫂莫難過,不然永嘉會以為嫂嫂這幾日在我這裏住的不舒服,看見哥哥後覺著委屈呢。”

魏長安頓時破涕為笑,可到底是在長公主跟前,魏長安不敢放肆。

拜謝過長公主和永嘉郡主的庇護大恩後,沈去疾隨即就帶著魏長安和小靈均,去了魏靖亭的忠武將軍府。

這是魏靖亭的主意,他怕馮半城賊心不死地留有後手,便讓沈去疾一家暫住在了他的將軍府。

夜裏,回到自己的客房,洗漱上床之後,魏長安扒拉著沈去疾身上的衣服,要檢查一下她是不是真的沒受傷,畢竟,她幾天前撞裂了眉骨,至今頭上還纏著紗布。

魏靖亭知道妹妹怕冷,特意讓下人將她住的房間弄得特別暖和,這會兒,這適宜的溫度,倒成了魏長安只穿著中衣就敢不蓋被子的依憑。

沈去疾咯咯笑著,好不容易才將在自己身上亂摸的手握到手裏:“我真的沒有受傷,不信你看……”

說著說著沈去疾主動脫掉身上的中衣,連一片淤青都沒有,白凈得很。

看著魏長安看自己的眼神,沈去疾嘴角一勾,兩手放在了自己褲腰上,不甚正經地說:“怎麽樣,要不要褲子也脫了讓夫人檢查檢查?”

魏長安的臉,登時就一下子紅到了耳朵根,她氣哼哼地鉆進被子裏,翻身背對著旁邊的人,“流氓,大流氓,姓沈的,你簡直……簡直……討厭!你就是個……”

“討厭鬼”三個字還沒說出口,魏長安就失了聲音——是沈去疾,突然欺身過來,用親吻堵住了她的話。

這一吻,飽含了太多情緒。

一局賭勝的喜悅,性命無憂的慶幸,還有,小別重聚的歡欣。

一吻綿長,抽走了魏長安身上所有的力氣。

她將總是略帶涼意的手,輕輕貼到沈去疾的心口,低喃著問:“姓沈的,這件事,可是結束了?”

“結束了!”沈去疾埋首在她頸間,喟然一嘆:“桃花,以後再有,便只是小打小鬧,你我餘生,安然矣。”

沈去疾慢慢察覺身下之人的異樣,她擡起頭,看見魏長安將臉別向一旁,臉上有淚痕隱隱。

“怎麽哭了,不高興麽?”沈去疾偏過頭去,細細地吻去那眼角殘留的晶瑩,心疼極了。

魏長安突然覺著有些冷,便往她身下又鉆了鉆:“我這是喜極而泣——你先躺下來,別撐著被子,我有些冷。”

“哦。”沈去疾翻身下來,伸手將魏長安撈進懷裏,溫熱的吻一下下落在那白嫩的頸子上,心不在焉:“夫人,我安然回來,你是不是該給我點獎勵呀?”

“哎,你別鬧……”魏長安縮縮被吻得發癢的脖子,有氣無力地推了沈去疾一下:“我身上才開始有些不利索,你別鬧嘛……”

沈去疾無奈,卻又不得不停下所有動作,頗有些不甘心,只好抱緊了懷裏的人。

她沒穿中衣,懷抱溫暖,魏長安仰面躺著,尋了個舒服的姿勢,使喚沈去疾到:“餵,作為你安然回來的獎勵,你就給本小姐揉揉小腹吧,有些疼呢。”

沈去疾:“……遵命,我的姑奶奶!”

魏長安的嘴角,在沈去疾看不見的地方,悄悄地彎了起來。

……

與沈去疾房裏的氣氛良好不同,沈練的屋子裏,多少有些壓抑。

沈練睡得晚,洗漱過後,她盤腿坐在暖榻上,發了許久的呆,直到芙蕖鋪好床,猶豫著要不要喚沈練過來歇息,從回憶裏回過神來的沈練,已經自己走了過來。

“辛苦你了,多謝。”見自己的床鋪已經鋪好,沈練下意識地說。

芙蕖最怕從沈練嘴裏聽到的,不是責備,不是嗔怪,也不是為難,甚至她不怕任何難聽話,沈練像最初時對她不理不睬她也不怕,她唯一怕的,就是沈練對她客氣。

一句“謝謝”,讓芙蕖站在原地,不知所措。

見芙蕖站著不動,已經坐進被子裏的沈練擡眼看她:“怎麽了?怎麽不過來歇著?”

意識到自己的突然失儀,芙蕖忙將目光落向一旁,躲躲閃閃,不敢同沈練對視。

片刻後,在沈練安靜且不解的註視下,芙蕖終於找到了一個借口:“靈均最近還不適應自己的新奶媽,我過去看看她,你先睡吧。”

沈練點點頭,芙蕖慌亂地離開,背影帶著些許狼狽。

芙蕖並沒有去靈均那裏,她走出房間,在滿天風雪的黑夜裏木然地站了一會後,便在這附近尋來個避風的角落,將自己躲了進去。

她深愛著沈練,從初見至今,整整二十五年。

她本是一個走茶商的女兒,那年她跟著父親往大西北走茶,途遇劫匪,整個茶隊,只剩下了她和一個茶隊的夥計僥幸活了下來。

劫匪劫財劫馬匹,殺了人,還一把火燒了所有茶葉,身受重傷的她,被茶隊的夥計,一路背著找到人群,被一個過路的河州商隊所救,從那以後,茶隊的夥計就將她帶在了身邊,至今二十五年之久。

那夥計,就是沈練,而自己,說白了不過就是借著“報恩”的借口,硬要賴在她身邊的一個無賴,一個趁人之危的,無賴……

房間裏,久等芙蕖不歸,沈練穿好衣袍,拿著燈籠準備去靈均那裏尋一尋,卻在自己門外不遠的地方,看見了那個把自己蜷縮在角落裏暗自哭泣的人。

沈練走過去,在芙蕖跟前蹲了下來,並伸手撫上她的冰涼臉頰:“你怎麽了?怎麽躲這裏難過?”

“我沒事——”芙蕖偏過頭,躲開沈練的手站起身來:“倒是你,這幾天沒日沒夜的奔波忙碌,你不好好休息,出來做甚?”

直到沈練拉著芙蕖回到溫暖的房間,她這才細細地看清芙蕖的臉上,淚痕斑駁。

她板正了芙蕖的肩膀,正色到:“芙蕖,若是遇見什麽事,你可以同我講,讓我來幫你解決的,嗯?”

芙蕖眼眸低垂,終於猶豫著開了口,心若刀絞:“兩個孩子如今皆已平安成人,那個毒誓就可以不作數了,阿練,你,你去找她啊,去告訴她你還愛著她你還念著她,你……”

驀然擡頭的芙蕖,被沈練淬了冰一般幽冷的眸子嚇到,再說不出話來。

良久,當芙蕖的後背布滿冷汗,煎熬得快要忍耐不住時,沈練終於緩下了周身的冰冷。

“沒有的事,你不要亂想,趕緊去歇著吧,夜很深了。”沈練拉著芙蕖微微顫抖的手,挑簾進了睡覺的裏間。

……

六天之後的一大早,從馮家傳出了一個噩耗:

以“褻瀆公堂”之罪被京兆伊府拘押了五日的馮家家主,出來以後與家人一起吃晚飯,飯後,馮家主因為醉酒,失足跌進了馮家後園的荷塘裏,高燒一夜後,今日淩晨不幸離世。

沈去疾正在將軍府裏陪三舅子魏靖亭下棋,消息傳來後,執著黑棋的沈去疾不由得擡眼看向對面坐著的人。

魏靖亭在棋盤上落下一顆白子,聲音平板無起伏:“他不是出了名的大善人嗎?你沒聽說過‘好人不長命,禍害活百年’啊。”

沈去疾挑眉:“受教了,多謝將軍,去疾感激不盡。”

棋盤上的黑白棋又纏鬥了幾步,魏靖亭突然漫不經心地說:“我不管那姓馮的鬧的這事是真是假,只要你對我妹妹好,我自然不會虧待了你,但是,倘若讓我知道你欺負了我家桃花,沈去疾,我管你親娘是公主還是天仙,我魏靖亭都不會放過你,不死不休。”

沈去疾將手裏的棋子放回棋盒,站起身來,理理衣袖,恭敬地給魏靖亭拱手揖禮:“魏將軍放心,此一諾,終生不負。”

得到消息跑過來的魏長安正好看見沈去疾給魏靖亭揖禮,她疾步過來,略略地給魏靖亭福禮:“三哥,我聽你府裏的人說,說馮半城……”

“嗯,”魏靖亭點頭,神色溫和地看著妹妹:“罪有應得罷了,不用奇怪——對了,京城的事,從此算是真正了結了,你們打算什麽時候回河州?”

魏長安看一眼身邊的沈去疾,摸摸鼻子說:“大概還要過幾天吧——哥,我是不是能搬回去了?”

魏靖亭挑眉:“這麽急著走,哥的將軍府你住不慣?”

魏長安彎彎眼,不可置否。魏靖亭哈哈笑出聲:“行,既然住不慣,為兄派人送你們回你家……”

不到一個月,搬來搬去兩三回,回到沈宅,終於歇下來的魏長安突然想起來一件事——自己還答應衛氏幫她侄女說親呢!

夜裏,魏長安抱著沈去疾的胳膊,八卦兮兮地湊在她身邊,說:“姓沈的,商量個事兒唄。”

沈去疾眨眨眼:“有何事,夫人盡管吩咐。”

魏長安偏過頭來,對著沈去疾的耳朵吹熱氣:“三嬸想讓你把她娘家的侄女納到屋裏。”

“你怎麽說?”沈去疾裝作興趣十足的模樣,眸子裏明光點點:“她那侄女我見過,是個俏麗可人兒的,你答應了三嬸了?——哎呦……”

被子下面,偶爾嘴賤的人果斷被踹了一腳,魏長安伸出手,毫不客氣地擰上她的耳朵。

“想納妾啊?做夢!”

作者有話要說: 作者君努力碼字中

下一章還是以沈練的故事為主,呃。。

第:生離

從初秋來京,至今將入臘月,終於要回河州了。

沈盼帶著小六子、以及沈練帶來的幾個下人,忙裏忙外地收拾著行禮,而吉祥這丫頭,則是被魏長安帶著,跟沈去疾一起來了楚家。

楚家依舊只有主母衛氏在家,見到衛氏後,沈去疾拋開以前那些虛虛實實的客客氣氣,直接給衛氏說不會納妾。

原本臉上掛著笑容的衛氏,如同被人兜頭潑了一盆冷水,表情和話語頓時一起僵住。

楚小二爺從小在楚家橫行霸道慣了,見衛氏還在震驚中沒回過神,她就借口去別院探望大伯楚伯鼎,帶著魏長安匆匆離開。

楚府別院——

沈去疾見到了大伯父和大伯娘胡氏,還有以淚洗面的堂妹楚怡人——沈去疾這才知道,原來,三嬸衛氏在逼著怡人出嫁。

聽了衛氏給堂妹找的婆家後,沈去疾眉心緊蹙——自己明日就要離開了,還要再攬這麽一出事情嗎?畢竟,自己不好徹底得罪三嬸衛氏……

正當沈去疾猶豫的時候,楚怡人突然蹲下身去,熟門熟路地從沈去疾的靴子口抽出一把匕首。

“二妹!”

隨著沈去疾的一聲制止,一把烏黑青絲,揚揚灑灑飄落到地上。

反應過來後,沈去疾一把奪回自己用來護身的匕首,一時氣的不知道該說什麽。

另一邊,楚伯鼎一心照顧著瘋瘋傻傻的夫人,根本對楚怡人不聞不問,魏長安暗自猜測,恐怕怡人也是同她哥哥一樣的,不姓楚……

“小二子,”倏地,須發盡白的楚伯鼎幽幽開口,無波無瀾:“不若,你就帶二丫頭走吧,賀年已故,你如今就是她的長兄,長兄如父,她是生是死,全憑你的安排,也好過就在這裏任人擺布的強。”

沈去疾還沒開口,楚怡人突然大笑出聲,披頭散發,嗓音銳利,搞得沈去疾下意識地將魏長安和跟進來的吉祥護在了身後。

楚怡人信步在屋裏轉起圈子:“爹娘不要我了啊,哈哈,哥哥走了,爹娘也不要我了呢,三嬸還要把我嫁給一個得了麻風病的人,二哥也不想要我,不然我就隨佛祖走吧,佛祖是慈悲的呀,他不會逼我,不會欺負我,佛祖,如來佛祖……”

沈去疾微微側頭,和魏長安交流了一下眼神,而後,沈去疾走過去攔住不停踱圈子的堂妹,兩手扳著她的肩膀,逼她擡起頭來看著自己:“怡人,要出家是吧?那可要找個好佛祖才行,二哥的河州有個萬安寺,不若二哥帶你去萬安寺,如何?”

“萬安寺?”楚怡人在聽了沈去疾的話後,兩只空洞無神的大眼睛,終於有了焦點:“好呀,萬安寺……可是萬安寺不是尼姑庵呀。”

沈去疾溫和地朝堂妹笑了笑:“這個你不用擔心,萬安寺裏有女人修行的地方。”

就這樣,三言兩語,沈去疾又多了個小包袱。

回到沈宅已是下午,沈盼說老家主出門去了,家裏只有芙蕖姑姑在帶孩子。

看著芙蕖姑姑抱著孩子的模樣,沈去疾眉心一蹙,心裏忽然生出一種不好的感覺。

“桃花,你跟我出去一趟。”不由分說,沈去疾抓著魏長安的手,折身就又沖出沈宅,並將剛準備進門的車夫德順也拽出了門。

能讓沈去疾這般慌神的時候不多,魏長安心裏也不禁跟著緊張起來。

遠在城東的,坐落在【一局賭坊】後面的無問園裏,沈練恭敬地給永嘉郡主行叩拜大禮。

永嘉郡主心裏生著氣,自然不會給沈練什麽好臉色,沈練畢竟是沈練,對於永嘉郡主的詰難,她皆恭順地領受了。

該出的氣也出了,該說的難聽話也說了,永嘉郡主卻還是沒忍住,沈下聲音問:“沈家主,若不是我娘親突然病情反覆,若不是你明日就要離開京城,你是不是……根本不會來?”

沈練垂首立在那裏,恭敬地說:“郡主您是君,草民是民,自古以來,君要民死,民不得不死,君要民來,民,亦不敢不來。”

站在這間曾經屬於自己的房間裏,給一個小輩的高位之人說這樣的話,沈練也不知道,她是想說給永嘉聽,還是想說給自己聽,亦或,是想說給裏間的那個人聽……

見老嬤嬤領著太醫魚貫而出,永嘉郡主揮退一屋子的下人,走近沈練,眼眶通紅,一字一句到:“沈老家主,我被我娘親養在身邊二十餘年,自當多少知道些她對你的心意,可這情義到底有多深,怕是只有你自己知道,當年我娘親產下孩子後便不能再直立行走,二十三年了,沈老家主,如今我母親的身子越來越弱,不定什麽時候就……沈老家主,還望您看在錦年哥哥和餘年姐姐的份上,不要讓我母親含恨。”

說完,永嘉也離開了這間屋子。沈練站在原地,腦子裏一時不能轉動——什麽叫“產下孩子後便不能直立行走”?什麽叫“不定什麽時候就……”?

什麽,又叫“不要讓我母親含恨”?

不知這樣木然地站了多久,裏間隱隱傳來些許聲音,而後,掛在門框上用來傳喚下人的小鈴鐺,也無力地晃了晃,並未發出聲響。

沈練麻木的胸腔裏,突然像是被一把鈍刀攪了一樣,痛到她不能呼吸。

裏間,懷璧長公主正欲再次拉鈴鐺時,她模模糊糊地,看見鏤空雕刻著百花圖案的屏風前,繞進來一個似曾相識的人影。

“是誰?”懷璧長公主緩緩撒開拉著鈴鐺繩子的手,無力地說:“倒杯水過來吧,我有些……有些渴了。”

年輕時流過太多眼淚,懷璧長公主近些年眼睛壞了些,看什麽都有些模糊,她瞇眼看著那個倒了水,並緩步朝自己走過來的人,倏地,心臟被什麽東西猛然撞了一下……

“是你麽,沈練?”懷璧長公主顫抖著聲音,卻沒有得到回答。

終於,這人來到了床前,伸手遞來一杯水:“水,怎麽喝?”

這道聲音,沈穩無波,帶著幾分喑啞,穿過二十多年的歲月,與記憶深處的音色重合——懷璧長公主果斷地擡手拉下了床前的半張床帷,將自己的視線生生截斷。

沈練,她來了,真的是她來了!放下床帷的動作太過吃力,懷璧長公主躺在那裏,大口地喘著氣,眼睛幹澀無比。

“……你,你來此,做甚?”良久後,懷璧長公主的聲音,低得幾不可聞地從這半個素紗床帷裏傳出來,沈練的視線,已被淚水模糊。

她眨眨眼,一滴淚無意中掉進了她執在身前的水杯中,無聲無息。

聽不到回答聲,懷璧長公主深深地舒一口氣,自言自語到:“原來,還是夢啊。”

懷璧長公主吃力地側起身來,放在床沿處的這只手,還攥著被她放下的床帷,透過素紗,她貪戀地看著那個模糊的身影,斷斷續續到:“你許久……沒,沒來,我夢裏了……這次,不要再急著走了,聽我……聽我說會兒話,好、好不好?”

隔著素紗,懷璧長公主看見,那個既熟悉又陌生的朦朧身影,在床頭凳上坐了下來。

懷璧長公主無聲一笑:“看來,你也知道,我……我時日無多了……”

“……璃兒,”沈練盯著床沿處露在外面的蒼白的手,喃喃出聲。

歇了幾口氣的懷璧長公主剛想再開口說話,自己那只攥著床帷的、總是毫無溫度的手,被一方幹燥的溫暖,小心翼翼地包裹了起來。

“那日,永嘉說,你曾來過,”懷璧長公主伸出另一只手,貪戀卻又小心翼翼地向那方溫暖伸了過去:“可是,我,我在想,你怎麽會來呢,你在夢中,都不肯見我……見我一面的……”

可能說的話太多,懷璧長公主累到一時無力說話,只好加重手上的力道,想緊緊抓著對方,怕她再走。

對於沈練來說,覆握住自己手的這只手,從頭到尾都是一樣的輕飄飄,感覺就像是一張紙落在手背上,毫無重量。

抿抿幹澀的嘴唇,沈練終於說:“錦年和餘年都非常聰慧,但是餘年從小便懂得深藏,錦年不一樣,她兒時更張狂一些,但是,她肩膀上扛的,也更多一些……”

是的,分別二十三年後的重逢,沈練說不出心中思念的一分一厘,只好絮絮叨叨地從孩子們說起。

“說起長相,錦年的五官都像你,但她沒有你的溫婉,她要更加淩厲深沈一些,尤其是那雙眼睛,至於餘年,她的長相雖然隨了我,但她的性格像你,嘰嘰喳喳,愛說愛笑……”說著說著,沈練也低頭笑了起來:“璃兒,她二人,竟真的與你當初說的一模一樣——大的安靜,小的活潑……”

說著,覆在沈練手上的手,緩緩收了回去,懷璧長公主的聲音,也終於再度響起:“不是夢啊……”

懷璧長公主的聲音太過虛弱,屋子裏太過靜謐,以至於沈去疾在門外同永嘉郡主說話的聲音,也都清晰地傳了進來。

“錦年來了,你可要見見她?”沈練輕聲細語地問。

這回,換作床帷後的人不出聲了。

沈練默了默,不得不擡手抹眼睛,淚水蓄滿眼眶,酸脹苦澀:“我已寫信讓明/慧赴京來了,你再堅持堅持……我,我明日便要啟程,此一別,山高路遠,萬望珍重。”

“……好,”懷璧長公主低語回答:“有生之年,還能再嘗生離滋味,多謝沈家主……”

懷璧長公主知道,自己能堅持到現在已實屬不易,將死別作生離,到底還是會讓人忘的徹底,不至於把一個亡故之人深深埋在心間。

“那……沈家主,你就退下吧……本宮,乏了……”

沈練起身,拱手施禮:“殿下好生歇息著,草民告退。”

沈練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從屋子裏出來的,她感覺自己被罩進了一個無形的大罩子裏,密不透風,毫無知覺,也呼吸不上來,腦中一片空白。

直到走出門外,看見候在門外的烏泱泱眾人後,沈練才木木地說:“去疾,你和長安在這裏守著吧,長公主殿下,讓我退下了……”

也不管兒子是否聽見了自己的話,沈練的腳步毫不停留,只剩下機械地朝前走著。

永嘉郡主在沈練出來後就已經沖進了屋子,當沈練剛走出一射之地的時候,永嘉郡主一聲劃破天際的痛哭,拉回了沈練斷斷續續的神思。

沈練擡頭,今日裏風雪交加,原來不知何時,天已經完全黑了。

……

大晁國懷璧長公主因病薨逝,享年四十有三,皇帝陛下親賜薄鹵儀典,追封蔭子,輟朝五日,以示哀思。

皇家葬禮,規章嚴苛,沈去疾一介草民,就算打扮成荊陵侯府或者忠武將軍府的仆從,卻也近不得懷璧長公主的靈堂,幸而得長公主身邊的嬤嬤相助,讓沈去疾每日夜裏為生母守靈。

故而,沈家回河州的行程,隨之推後了六天。

然而,回河州的路上,沈練和沈去疾竟然同時病倒了——沈練是舊疾頭疼覆發,沈去疾是吃了無愁河上的寒風,將自己涼了個透。

勉強回到沈家後,沈去疾在新逸軒裏躺病,足足躺到年末。

魏長安知道沈去疾這是心病,若不是餘年突然從晉國回來,怕是沈去疾還不會從床上起來。

借著養病的由頭,沈去疾將家裏上上下下的事情都扔給了二弟沈去病打理,自己則理直氣壯地過了個清凈年。

今年過年,沈家更加熱鬧了幾分。

沈錦添和侄子炎郎追打著滿地跑,去病媳婦王氏,給年過七旬的沈老太爺尋了一個老來的伴兒,楚怡人來到河州,將養了一段時日後並沒有出家,倒是同沈家老三沈介成了倆歡喜冤家。

家裏人多了之後,去病媳婦王氏就將年夜飯安排在了沈家前廳,一家人都在一起,飯,越吃越熱鬧。

飯間,看著王氏有條不紊地安排著一切,沈去疾頗為欣慰——怪道是叔勝叔當初執意要去病娶了王小憐,原來是這麽個心思啊……

就在沈去疾這不經意的走神間,沈餘年瞅準機會,捏著酒盞就同大嫂和二弟妹王小憐、以及堂妹楚怡人,肆無忌憚地吃起酒來。

待到沈去疾發現時,已然來不及阻止了。

最後,沈餘年吃得有些醉的,但還算清醒,她看著視線裏頗有些重影的沈去疾,問到:“你要把,把我嫂子帶回新逸軒嗎?”

魏長安酒量小,飯都沒吃幾口,人就趴桌子上睡了。

沈去疾:“多新鮮吶,不然放這兒你照顧?”

沈餘年擺手,哼笑一聲:“得了,你才舍不得呢,趕緊滾吧,別在老娘跟前兒顯了,眼疼。”

沈去疾語氣不善地“嗯”了一聲,轉而給對面坐著的沈介說:“介兒,灌翻沈餘年,哥送你十八年的女兒紅!兩壇。”

聞言,沈介立馬放下酒盞,伸手把酒壺捧到手裏,眼睛放光地看著大姐沈餘年,跟個管主人討骨頭吃的小奶狗一樣,眼巴巴的:“大姐大姐,女兒紅!”

沈餘年一巴掌拍在自己腦門上,覺得有點糟心。

沈去病一個沒忍住哈哈大笑起來,芙蕖姑姑也跟著彎起嘴角,沈西壬笑的把筷子夾的菜都掉到了桌子上,當沈練的眼睛裏也浮起難得的笑意時,沈去疾已經背著魏長安離開了前廳。

回去的路上,魏長安側著頭枕在沈去疾的肩膀上,出了門,寒風凜冽,沈去疾動動肩膀,提醒到:“桃花,別睡,小心著涼,咱們回去睡,嗯?”

醉醺醺的魏長安裝死給她看。

沈去疾將自己的大氅,讓吉祥如意給魏長安蓋上了身上,然後背著魏長安,一路步履沈穩地朝新逸軒走去。

問人間何為離別?

不過是未再回長亭。

作者有話要說: “恨”這個字,文言中有“遺憾”的意思

你們有什麽話沒?作者君沒有。

第:瑣事

出了年,沈餘年並沒有在家裏久留,方過正月初十,她便要再赴晉國,沈去疾在魏長安的陪伴下,在河州城外的長亭下,送走了沈餘年。

因躺病許久,沈去疾較之前更加清瘦了些,之前在京城時撞裂了的眉骨,好了之後在眉尾處留下了一道月牙形的細細疤痕,反倒顯得那她那雙眼睛愈發得深邃,仿若能洞察一切似的。

在京城時有在京城的麻煩,回河州後自然也有回河州的瑣碎。

沈家眾多鋪子年初七就已開張,代為打理的依舊是沈家二少爺沈去病,以至於一到正月十五上元佳節,沈氏舊族裏一些族老,就借著這天節日,一並來了沈去疾這裏。

沈盼大步小步地跑進內堂時,沈去疾正坐在暖榻上抱著女兒靈均玩耍。

“不是說家裏的事交給二少爺麽,作何這樣慌忙地來找我?”沈去疾一手抱著女兒,一手裏拿著一只布老虎,眉目柔和。

氣喘籲籲的沈盼立馬拱手,難免有些著急:“大少爺,這回不是家裏的事,這回是那些族裏的長輩,他們要來見您,二少爺不在家,長輩們自然也不會理會二少夫人,我攔不住他們,他們已經……”

“去疾侄兒?你可在屋?”外面傳進來一道蒼厚的聲音,打斷沈盼的話:“你病了許久,叔伯翁們來看看你呀!”

沈去疾單眉一挑,眼角微微彎起,她將靈均交給旁邊的奶媽抱著,又與坐在圓桌前給靈均做衣服的魏長安對視了一眼。

“沈盼,扶我出去。”從暖塌上站起來的人兩腿有些發麻,她抻抻胳膊,換上一臉病容,扶住沈盼伸過來的手,半倚著沈盼就迎了出去。

話說外堂——

沈去疾被沈盼扶著,剛從屏風後面走出來,那幫沈氏舊族的人已經烏泱泱自己進了屋。

他們攜進來半室風雪,沖得尚且“有病在身”的沈去疾狠狠咳嗽起來。

沈盼久跟在沈去疾身邊,也是個頗會看眼色的家夥,他邊給自家大少爺拍背順氣,邊呵斥門下的小仆,責他們不懂禮數,不知給主子提前報信,以至於讓家主在長輩們面前失了儀態。

坐在客位上的眾多沈姓之人不由得面面相覷——沈盼這狗奴才分明是在指桑罵槐,一句一句的卻偏偏堵得他們無話可說。

“咳咳——”坐在客首椅上的一位黑瘦的老者頗為窘迫地清了清嗓子,端著長輩的姿態,和聲說:“家主,自打您從京城回來便一直病著,年節時我等不便前來打擾,如今出了年,老朽就想說來探望探望,家主當保重啊。”

咳紅臉的沈去疾擺手讓沈盼退開,勉勉強強著說:“君子善保千金之軀,六叔爺年過七旬依舊精神矍鑠,當值得去疾學習咳咳……”

她這一咳嗽,把屋子裏這幫上了年紀的男人們,都咳得不敢輕易開口。

待沈去疾飲熱水壓下這股咳嗽,眾人中為首的六叔爺這才再度開口,他布滿皺紋的臉上似乎帶著笑意,說:“家主啊,實不相瞞,我等這次來,除了來探望您,便也是為的咱們沈家的生意大權而來。”

咱們沈家?沈去疾挑眉,不知道母親一手打下來的這份基業怎麽就成“咱們沈家”的了。

其實,自從沈家老祖宗去世,沈練為自家立下新墳,沈練一家就從根本上同河州沈氏舊族斷了淵源——沈氏舊族薄情寡義,沈練一家沒必要打理他們。

而沈去疾之所以還與沈氏舊族有來往,並願意在生意上照顧他們一二,不過是看在過去一些久遠的情分上,沒想到,此舉竟還讓他們誤會了。

沈去疾放下水杯,斜靠進椅子裏,墨眸半瞇地看著六叔爺,聲音清冷:“此前我出門在外,家中生意自然交給我二弟去病打理,回來後我又病下,這裏裏外外,自然還是由我二弟打理……”

說著,沈去疾直視著六叔爺,貌似不解地問:“二弟他把一切都打理的挺好的,故而,去疾不知六叔爺所謂的‘生意大權’,說的到底是什麽?”

六叔爺被問得一噎——他總不好直接說沈去病不是沈家人,不能讓他碰沈家的生意吧?現任家主沈去疾護短,河州城裏沒人不知道。

就在六叔爺猶豫著的時候,他身邊一個五十多歲的男人,不耐煩地揮著胳膊說:“家主,我就直說吧,你家二少爺他不姓沈,不是我們沈家的人,他不能掌咱們沈家的生意大權!代理也不成,鳩占鵲巢的事太他娘惡心人!我們這些沈家的正統都還……”

沈去疾擡眼,閑閑散散地打斷這男人的話:“那照這位堂伯所言,我生父姓楚,我也不是沈家的人,想來,我也該是將我家的家主之位讓出來的……”

人群裏,不知是那個嘴快不怕死的立馬小聲接嘴到:“這麽說也沒錯啊,論血脈的話,你們家這一脈就剩東街的血脈最純正了……”

沈去疾什麽都沒說,六叔爺的臉突然就拉了下來,俄而,他才眸帶精光地看向沈去疾:“呃,家主,你有富叔的意思是……”

“這就是諸位的來意嗎?”沈去疾突然沈下臉,坐直身體,周身氣勢迫人,聲音若泉水擊石,泠泠寒沁:“年前之時我病著,諸位長輩來探我嫡女的出身,質疑我幼女,為難我夫人,若非我二弟去病極力回護,不知當時諸位想怎樣處置我夫人與孩兒!”

年前,自己剛回河州時,確實病得有些厲害,這些沈氏舊族聽了東街沈家的攛掇,氣勢洶洶地來找魏長安和靈均的麻煩,事後至今,這筆賬沈去疾一直還記在心裏呢。

敢做不敢當,利字當頭唱,一眾年過半百的男人,一個個自知理虧,三言兩語就被沈去疾這個年輕晚輩嚇得噤若寒蟬。

六叔爺的臉上一陣紅一陣白,他早說了不能從魏氏和孩子下手,偏有人不肯聽!這下可好,讓人家抓住話頭了吧!

他壓不住家主沈去疾的迫人氣勢,只好撚撚胡子,端出長輩的姿態,同樣沈聲說:“我等不是來為難人的,望去疾侄孫你明白。”

“明白?”沈去疾一聲冷笑:“我沈去疾今日將話放下,自我家老祖宗被立新祖之後,我西街沈家便與諸位再無瓜葛,至於我家中之事,諸位也要擺正自己的位置才是。”

當即便有沈姓之人跳出來呵斥傲慢的沈去疾:“無禮小兒不得放肆!沈家眾位長輩在此,豈容你這般大放厥詞,目中無人!”

這人聲若洪鐘的話語,驚嚇到了內堂的沈靈均,小家夥哇哇哭起來,引得眾人一時煩躁。

小家夥的哭聲惹得沈去疾心疼。

她幹脆站起身來,負著雙手,嘴角勾起一抹讓人膽寒的冷惡,吩咐身邊的沈盼說:“家中來了不速之客,去請三少爺過來處理一下。”

說完,沈家主頭也不回地回內堂哄孩子去了。

見沈去疾此舉,沈氏舊族中有人跳出來罵沈去疾,被六叔爺及時攔下,沈盼已經命人去請沈三少爺那個連親爹都敢打的混賬玩意了,事情鬧僵了對誰都不好。

六叔爺連忙擺手帶著眾人離開——他這把老骨頭,可不想親自體驗一下沈介那混小子的拳頭有多硬!

外堂逐漸沒了聲音,沈盼說那些人離開了。

魏長安這才擔心地問沈去疾說:“咱們日後還要在河州立足,你這樣開罪了這些舊族,咱們……”

小靈均很好哄,抱著轉兩圈就止住了哭聲。

女兒不哭後,沈去疾抱著她坐到魏長安對面:“那些人都屬狗的,哪裏有骨頭能啃他們就往哪裏湊,不足為慮,倒是東街那家人,我念在當初他們沒有出手幫馮家的份上不追究什麽,他們竟還敢反過來打咱們主意,人心不足……你看著我做什麽?”

發現魏長安在盯著自己看,沈去疾偏頭,大眼睛一眨一眨的,疑惑不解地回看著魏長安。

魏長安抿嘴一笑,低下頭繼續縫制手裏的小衣服:“沒什麽,只是覺著你變了許多。”

沈去疾一怔,兩只耳朵悄悄爬上一層緋紅,磕磕絆絆著問:“我變什麽了?你,你不喜歡麽?不喜歡的話我改。”

見小小姐睡著,奶媽過來抱走了小家夥,吉祥如意也跟著一並退下,屋裏一時只剩下沈去疾和魏長安,兩人卻誰也沒發現。

魏長安想了想,說:“你以前都不大愛跟我說話,就算說話也是一兩句說完,有時候還吞吞吐吐的,話說一半留一半,你看你現在,終於學會了有什麽說什麽,多好!”

沈去疾垂眸——她知道,自己在生意場上能舌燦生花,可一回到家就變成了個鋸嘴葫蘆,整時半晌的沒一句多餘的話。

大概是生意場上待久了,她甚至已經忘記了該怎樣直白地和人說話,要不是娶了魏長安這個愛說愛笑的家夥,沈去疾猜,自己的日子,可能還是和過去那些年一樣,平淡無奇,無波無瀾。

雖然現在也是平淡無奇,但她的世界已經不一樣了,不再是只有黑白,而是逐漸五彩繽紛……

“餘年在晉國辦了間授琴的樂坊,”沈去疾突然說:“娘和芙蕖姑姑打算春暖之後,帶著錦添動身去那邊。”

魏長安眨眨眼,好像每個人都回到了自己的軌跡上,平安和順,只是:“那你自己呢?你有什麽打算?”

“和你商量呀,”沈去疾把笸籮裏已經做好的一件小衣服拿到手裏,挲摩著上面細細的針腳:“我自己想的不作數,得同你商量才行。”

孺子可教,魏長安愉悅地將眼睛彎成月牙,唇邊梨窩深深:“你有這份心本小姐就十分高興了,不過這次還真的得聽你的——說說吧,你什麽打算?”

沈去疾:“我早已摸清楚了王大俊那家人,去病媳婦是個會過日子的可靠人,去病打理生意也不比我差,我便只留懷璧樓和琳瑯閣在手裏,其他的給去病和沈介打理,你看如何?”

魏長安挑眉:“人都說沈家大少爺九曲玲瓏心,我自然是信的,既然如今你都想好了,那便這樣就好,只是鋪子裏的那些掌櫃的,他們會服從二弟嗎?”

“都是瑣事,夫人不必勞心,”沈去疾剝開個橘子,先自己嘗了一口,甘甜多汁,她這才餵魏長安一瓣:“我原想著說你想做什麽的話,我可以幫你……我總不願你就這樣在內宅裏,守著新逸軒裏的這片天度過一生。”

魏長安轉轉大眼珠子,提議說:“那我可以跟你一起在懷璧樓裏忙活呀,我幫你管賬,怎麽樣?”

“你還會管賬?”沈去疾一直以為桃花受的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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